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

A Roommate‧室友

凱文‧卡特於1994年7月27日逝世。
那是一個星期三的傍晚,天空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古井,除了墨黑就沒有半點色彩。
要如何評論一個人的人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,有人會告訴你根據他死後所留下的東西去評價,有人會說由他的信仰去評價,有人認為應該根據他的愛情去評價,另一部分人會認為人生沒有任何意義。
我相信你應該通過一些人來評論你,當然,他們也通過你來自我評價。
儘管當時周遭的人對凱文‧卡特的評價就像當天的夜幕般黯然無光,然而我可以肯定告訴你的是,無論如何去評價,在凱文‧卡特那遙遠深邃的夜空中,仍會懸掛着明亮恬靜的星星。
代理人一頭烏黑短髮,五官端正,在其四方臉架上一副時髦的黑框眼鏡,加上一套燙得畢直的西裝,活像一位地產經紀。
他匆匆把一瓶百合以及一疊卡片放在病牀旁的窗台上,然後站在旁邊等候。
護士推着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進來,他瘦骨嶙峋,滿頭蓬鬆的黑髮,神色恍惚,而且衣衫襤褸,不修邊幅,雖然他看來大約三十多歲,但此一副頹廢的模樣,甚至比我這位六十六歲的老伯更不堪入目。
醫生亦隨後進來。
「他情況怎樣?」
「幸好發現得早,否則食用過量的抗抑鬱藥會傷及腎臟,或導致肝臟永久受損。但他至少需留院兩個星期,待他的精神狀況穩定才能出院,稍後我會再來觀察情況。」
護士幫助抬起該名魂不附體的病人上病牀後,便與醫生一同離開病房。
「你感到好點嗎,卡特先生?」
「苦你沒有救我的話,相反會更好。」
「別這麽說了,卡特先生。」
那名代理人拿起那一大疊名片,
「小布朗出版社的編緝有興趣和你談一談出書的事宜,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亦前來邀請你上他們的節目接受訪問,」他把請帖放在茶几上,「普利策大會近期為你舉辦了一個展覽,還把你的照片收錄進一本冊子內。」
他從單肩斜挎的背包裏拿出一本棗紅色的本子,把其搋給卡特先生。
「如果你還沒有甚麼需要,那我先回公司了。」
「嗯。」
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看凱文‧卡特。很明顯,這是一個不太愉快的開始。
「年輕人,你就是那名獲選普利策攝影獎的著名攝影師嗎?」
凱文轉過頭來,戰戰兢兢地望着我。
「想不到能夠在這裏遇見你呢!」
「嗯。你來這裏多久了?」
「一個月左右了。年紀大身體自然不中用,老子我就偏偏患有心臟病,在這裏都只是在等待死亡的降臨。」
「呃,你不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吧。剛才無意中聽到普利策大會好像為你舉辦了一個照片展覽是嗎?那是多麼榮耀的事呢!為何不去呢?」
「你有看過我獲獎的作品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他們這樣做彷似把我的罪行訴諸全世界,讓世人明白我究竟是一個多麽醜陋、邪惡的人。要是你還沒有看過我的作品的話,你是不會懂的。」
他此一席話真的把我老人家弄糊塗了,普利策獎可為是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,試問能夠獲得此獎的人,實力亦必定比眾不同,相信不會無稽到甚麼程度。
「你可以嘗試我。」
「你?」
「無論如何在未來的兩個星期你都需與我這個老頭為鄰,這亦正好是一個機會。況且我也不知道下一秒會否突然心臟病發,應把握時間去做一些從未做過的事情,例如評論一個陌生人。」
凱文報以輕蔑的眼光,咧嘴一笑,
「反正我己不是一個人。」
他把那本棗紅色的本子丟過來。
「隨你吧,我不介意再多一個反對者。」
我望一望他,從他深沉的目光內看到了慘淡的空洞,像浪頭撞在礁石上變成水沫那樣,所有的希望都給破碎。
然而,我,從不相信世界是有「絕對」這回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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